Plus^2: 2013

爺爺又摔倒了。

繼上次在浴室裡摔倒後悶不吭聲，這次已經是第二次了。地點是在一樓，馬路的另一側，靠近早餐店的地板上。一如往常，爺爺右手拄著拐杖，左手讓我托著上胳臂並且抓緊，這是爸爸認為最安全的牽法，雖然像是警察挾著犯人，但這已經是沒有辦法中的好辦法了。或許是剛睡醒讓他不太清醒，爺爺的左右腳相互絆到，身體的重量牽引著胳臂，從我的手中掙脫，扯出，接著而來的是一團肉塊重摔在地上的聲音。這個聲音，音量大到足以讓我醒來十來次了。

很不幸的，爺爺的眼鏡摔壞了，鼻樑架和扭曲的鏡框，順著地板在臉上摩擦，刮傷了鼻樑和右頷，而臉頰也在與地面磨擦時，擦下了一層皮，劃出一塊三角形的傷口。然而，幸運的是，除了皮肉傷之外並沒有什麼大礙，說話正常，腦袋清醒，行走狀況和平常比起來也沒差到哪裡去。

棉花棒沾上碘酒，爺爺累癱在沙發上，低聲地說聲好痛，我右手拿著棉花棒為傷痕累累的右臉上藥，左手則輕撫著毫髮無傷的左臉，回說：沒事沒事。這時眼裡的爺爺，輪廓開始晃動不清，爺爺臉上的碘酒和我臉上的眼淚，一起沿著各自的臉頰，滑了下來。

我一直覺得很愧疚。
愧疚的不只是那天早上沒有抓緊他，更多的是來自於我出門在外的時間遠多於我在家照顧他的時間。看著爺爺躺在床上，帶著包紮好的傷，點著頭跟即將去學校的我道別。視線，又糊成了一片。

或許是摔倒後精神尚未完全恢復
在剛剛，爺爺又沿著床沿滑倒在房間地上...

爸爸著急地攙扶爺爺起身，過程中帶著情緒，火腦的碎念著。他不是故意的，只是情緒使然，以責罵代替關愛也是他的習慣，更是傳統亞洲人在表達關愛時的通病。爺爺的床，靠牆的那側塞滿了他收藏的枕頭，或許是真的有用又或許只是習慣，然而枕頭就這麼塞置在床邊，因為如此，床的面積只剩下三分之二。這個"壞"習慣，爸爸已經念了很多次了，碎念的內容，對我來說也不新鮮了。

爺爺起身後，呆坐在床沿，爸爸的責備越來越大聲。"玩死人咩？" "我真係唔明你要咁多枕頭做咩？"，邊說邊把那些多餘的枕頭抱枕摔出房間外。爺爺依然只是低著頭，呆望門邊那些本來屬於他床上的東西，面帶失落的駝著背並且發出"嗯..."的聲音，來向爸爸傳達他知道錯了的訊息。爸爸的責備聲，還是沒停過。

我不是故意把爸爸塑造成壞人。
只是，這樣的責備必要嗎？

有些習慣跟著人一輩子，或好或壞，即使威脅到了性命還是不會願意改的，再說，一個九十七歲的老人，還要改變什麼呢？那些讓人聽了更難過更自責的話，在這個場合這個狀況之下，或許是根本不需要出現的。我並不是不了解爸爸付出的艱辛，我們全家都知道爸爸為他做了很多，也知道全家之中爸爸最關心他最擔心他，只是，關愛不應是用責備來包裝的阿，帶著情緒提高音量說出這樣的話，對於現場已經相當低靡的氛圍，根本於事無補不是嗎？

我們誰都明白，誰都沒有錯。爸爸氣急敗壞的把那堆他眼中的垃圾丟掉，是為了騰出更多的空間，讓爺爺有更大的睡眠空間，避免下次類似的狀況發生。爺爺的意外，單純只是意外，即使是他那無法改變的習慣所致，還是一場單純的意外。這個沒有誰對誰錯的意外現場，卻充斥著塞滿了關心的責罵。關愛的責備聲，依然還在。

矛盾的場景，我看著那張低落的臉，心裡不斷湧出的，又是一陣陣的無奈與難過。